“去年十二月,借南巡之機引出淮州叛黨並肅清朝堂乃朕之機謀,皇後看出朕意,先一步對州臣聲稱肅清朝堂是的旨意,還讓邱安勸著朕些,說朕廣納四海賢士,不可留猜忌之名,而天下迂腐之士的口誅筆伐於無礙,不過是牝司晨、專寵善妒、不堪為後。這對子而言絕非善名,你也說子的名節要,可從沒在乎過,甚至連命都不顧,假扮你前往嶺南,以犯險,擒殺嶺南王!你說朕的皇後本該是你,朕倒想問問你,南巡路上你也當了回皇後,這皇後可好當?”
這些事皆為事,一樁樁的道盡了帝後相識以來的艱難險阻,風雨同舟。
有些事,何初心從未聽聞過,例如匪首之死、安鶴之死。
有些事,聽說過,例如刺史府文書被害一案,最終查出別駕是元黨,有許多訊息傳進了何府。事關聖上,特意尋兄長打聽過,得知案子是由一個來路不明的年審的,連兄長都不知他的底細。本以為這年應是聖上招納的人才,今夜才知那人竟是皇後!
還有宣武將軍之死,事涉聖上的本家,兄長說聖上那夜險些有廢帝之危,驚出了一冷汗,還慶幸過此案是他殺,今夜才知宣武將軍竟然真的是自盡?
還有肅清朝堂之事……
“肅清朝堂是陛下之意?”何初心忽然覺得子發冷,夜風如浪,擊得幾乎跪不穩。
“沒錯。”步惜歡走了過來,往殿門上一倚,跟何初心麵對麵,“聽說你咒罵皇後行刺駕,而今朕在你麵前,你可敢刺駕?”
何初心仰頭著步惜歡,他就倚在門邊,那神態閑散得彷彿在與閑話家常,夜風送來發香,清雅得醉人。忽然便有些恍惚,下意識的就搖了搖頭。
而後,看見他的目涼了下來,比那夜在西園的小路上見到的目還要霜寒。
“姑且不論你兄長之罪,既是朕下旨斬的他,朕便是你的仇人。你行刺皇後,卻不刺朕,這族親之仇還分人不?敢那日你行刺皇後就是借報族親之仇行謀害之實,說到底不是為了族親,還是為了後位!這後位就這麼要?你若是為了你祖父和你兄長,朕還當你是將門之後,有幾分。”
“那是因為臣不忍心傷害陛下!臣待陛下之心,陛下怎麼就是不懂呢?!”何初心含哭喊,目痛極,“臣是閨中子,沒那斷案殺敵的能耐,臣唯有打聽陛下的喜好,知道陛下不喜那瑰麗之,臣就連平日裡繡個帕子荷包都要尋那月白的料子。聽聞陛下對膳食無甚偏好,臣便尋廚子學了許多風味兒點心,隻盼有朝一日服侍陛下,興許其中能有陛下喜的。這份心意,何曾輸於他人?不過是皇後有襄助陛下之能,陛下就寵罷了!”
何初心咳出口來,話已至此,竟漸漸笑出聲來,神態有些癲狂,“江山帝業是陛下的,皇後軍功赫赫,來日羽翼漸,早晚會如何家一樣為陛下的心頭大患。亦或待到國泰民安之時,陛下不再需要皇後,定會厭棄於,到時陛下就會想要一個可心的人兒,溫言語,知冷知熱,隻管服侍陛下,不問家國大事。到時,陛下就會知道臣的好,就會知道臣的好……”
此話似毒咒,一時間,子的笑聲充斥著大殿,淒幽之調,似厲鬼呢喃。
許久過後,笑聲漸歇,何初心仰頭向步惜歡,見他正著殿外的月出神。
“陛下的心事被臣說中了吧?”何初心笑了笑,竟有些快意。
卻聽步惜歡笑了聲,彷彿聽見了笑話,“朕可不敢……”
何初心以為聽錯了,一時有些錯愕。
“早就跟朕明言過,可以依靠朕,但不可以依附朕。與朕這一生必定風雨不歇,不想每逢風雨都要朕庇護,不願樂,願與朕比肩,同舟共濟。是個心比天驕的奇子,不以男子為尊,不以後位為榮,謀權是為朕,也是為自己。若有一日,群臣相,朕可不畏,帝位無危。若有一日,朕有二心,必遠走,無人能攔。初聞此話時,朕真是被給驚著了,惱絕,卻又無可奈何。擅長察人於微,朕欺不了,這心就這麼一直吊著,此生隻怕是放不下了。”步惜歡嘆了一聲,笑意微,似六月煙雨,淒淒迷迷,愁煞了人。
宮燈煌煌,何初心跪在門旁,任夜風吹著,神依舊那麼錯愕,彷彿失了魂兒。
男子抬了抬手,瞥了眼月白的華袖,殿外月滿園,竟不及那一眸波溺人,“朕是不那妖艷之,早些年甚至厭惡得很,可遇上之後,每把撥得惱了,朕就極了那分妖艷。世間諸本無優劣,之憎之,不過是之所致罷了,如今不在,那妖艷之穿來何用?”
“此生之願唯有斷案平冤,自從遇見朕,練兵謀權,問政平叛,不乾的事兒都乾了,就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朕厭棄?朕還怕哪天厭煩這為後的日子呢!”
“朕初見時,待人疏離,不解兒長,朕像捂著塊兒石頭一樣,總算把給捂熱了,還想著跟白頭偕老,而你卻想謀害,就因為你心悅朕,而朕的皇後不是你?”
自從男子進了殿來,一直淡言淡語,此時終於了真怒。
“你心悅朕,傾盡意,朕就得娶你,不然你就害朕發妻?朕看這江山不如姓何,好你貴為公主,想尚誰就尚誰!”
“你祖父避害趨利,你兄長擁兵自大,你謀奪後位,何家盡是些野心之輩,怎敢與皇後相提並論?是朕的發妻,是未來太子的母親,朕與所謀的一切將來皆由太子承襲,何患之有?且以皇後的誌向心,稀罕弄權營私?若不是因為嫁的是朕,不得天天在義莊裡擺弄那些骨!”
“朕為帝王,自有宮人服侍,何需皇後屈尊?朕娶妻,是讓給這江山當主子的,不是給朕當臣做妾的。”
“朕自孤立無援,自知真可貴,並非瞧不上你的心意,隻是朕有朕的驕傲,不願被人強,更不喜被人算計。當年你那一碗醒酒湯就算送來,朕也不敢喝,裡頭下了太多東西。”
何初心靜靜地聽著,聽罷這些話,已然不哭不鬧,如僵死。
“朕今夜宣見你,本是想著,你若是為了族親而行刺皇後,朕就念在你祖父的份兒上免你一死,準你在祖父跟前盡孝,送他終老。而今看來,沒這必要了。”步惜歡的神也淡了下來,眸底再未興起波瀾,說罷,人已出了殿去,“傳朕旨意,襄國侯孫何氏勾結叛黨,行刺皇後,罪同謀逆,宮外賜死。”
衛領旨,皓月當空,殿外的青石上彷彿落了層霜。
跪在殿的子驚而醒,彷彿不堪被秋風淩打的瘦枝。
宮外賜死……
就連死,他都不想讓死在宮裡。
“陛下!”眼看衛進了殿來,何初心沖著殿外發了瘋似的問道,“如若當年祖父應了婚事,臣會是陛下的妻子嗎?”
“……朕會立你為後,但也隻是皇後而已。”步惜歡腳步微頓,說罷,人已去得遠了。
衛上前,何初心再無掙紮哭鬧,任人將拖出大殿,口中呢喃道:“隻是皇後……隻是皇後……”
隻是皇後,而非發妻,是何家之,而何家有外戚之患,他或許會與恩幾年,但那隻是帝王恩寵,意在牽係前朝。他不會拒納妃嬪,不會越徽號之製,不會以年號為祈福,不會隻因生一場病就昭告天下以九五之尊為沖喜,更不會棄那半壁江山。拋開帝後君臣,一個男子對子的寵,不可能得到。
這一生,究竟是被誰誤了?
乾方宮。
上元佳節,宮中遍掛花燈,唯獨乾方宮裡未掛。
皇後離宮後,聖上就下了旨意,乾方宮裡的一應擺設不得挪,尤其是承乾殿裡的什。宮人領旨之後,灑掃時無不小心翼翼,莫說挪殿的擺設,就是帝庭裡的花草該修剪了,都要請過旨意纔敢。
皇後不在,聖上沒興致過節,哪個宮人也不敢在乾方宮裡張燈結彩,生怕聖上景生。如今聖上雖不說如同胡鬧的那些年裡那麼喜怒不定、輒殺罰,可宮人們服侍時無不陪著小心,總覺得皇後孃娘一離宮,這宮裡口氣兒都得提著膽兒。
直到今夜,小安子和彩娥回了宮,承乾殿纔有了歡聲。
南巡的儀仗尚在後頭,小安子和彩娥是隨州軍一起回來的,兩人晌午就回宮復了命。彩娥本就是乾方宮的管事宮,小安子卻在太極殿當差,今夜是奉旨而來。
承乾殿梨木生香,華毯瑰麗,步惜歡席地坐於花梨案旁,烏發未乾,大袖華袍,人間月華皆了殿中一般。他麵前攤著一遝家書,家書上皺皺的摺痕已被平,這是他與親後在皇宮裡過的第一個年,陪著他的隻有這一遝家書。
家書裡的一字一句他早已銘記在心,卻還是忍不住問那時的神態,問在淮州那幾日的飲食起居,茶食可用得慣?夜裡可睡得安穩?離宮之後可有惜自己的子?
彩娥一一細稟,小安子倒把那日暮青寫家書時紙發呆、提筆怯、糾結惱怒之態說了個神似。
步惜歡對著家書,邊聽邊翻,邊翻邊笑,聽小安子回稟著暮青特意要來硃砂,仔細暈染最後一封家書字後的小畫時,不由對畫思索。
家書上隻有“想你”二字,而同樣容的家書還有一封,不同之隻在於字後的小畫。這一封想傳給他的家書之後所畫的是以硃砂染過的古怪圖形,而上一封了的書信之後畫的是那古怪圖形上穿著支箭。
他那夜初看家書時,起初太過驚喜,後又急著翻閱奏,便不曾留意過這兩幅小畫。後來,他再次翻看,沒猜測畫的究竟是何,直到今夜也不得其解。
聽小安子之言,這小畫畫得甚是用心,那一定有特殊的含義。
可他實在猜不出……
這不是一貫的畫風,他曾不止一次見過作畫,的畫風雖不似宮廷工筆那般細膩,但也是寫實派的,可這兩幅小畫極簡,與以往的畫風相差甚大。
究竟是何?
步惜歡將兩封家書擺開,指尖輕輕地在那小畫上勾畫著,托腮沉思。
畫著畫著,指尖忽然頓住,連帶著笑意都滯住,出幾分驚來。
小安子和彩娥互瞄了一眼,皆不知聖上為何而驚,小安子急忙斂笑垂首,再沒敢吭聲。
步惜歡的指尖抵在畫上,宮燭下有些發白,他不知猜得對不對,隻是方纔勾畫時想著從前看過的那些畫,忽然覺得像一。那是元修自戕那夜,為取刀,曾把人心畫圖給巫瑾看過。
這小畫雖簡,但其形頗似人心!
若真是人心,這封家書之意倒也說得通,應該是說心中思念。
可……
步惜歡又瞥了眼那一箭穿心的畫,隻覺得心慌了下,似真被那箭紮著了,不知不覺間已將家書收起,起出了大殿,“擺駕太極殿!”
自暮青離宮南下,步惜歡的起居皆在太極殿,一進殿,他便問道:“可有訊息了?”
殿門關著,殿無一宮隨,西南角的一片窗影裡卻跪著一人。
月影。
“回主子,依時日來算,這兩日刺衛們就該到嶺南了。”月影道,月殺統領神甲軍後,刺部暫無首領,現由他統調。
步惜歡沉默了片刻,算算時日,青青也該收到他的書信了,“記住,不惜代價。”
“是!”月影領旨,話音落下,殿窗影依舊,人已不見了。
步惜歡沒宣人進殿,獨自坐了半晌,又從懷裡把家書取了出來。
嶺南的戰事一起,軍報一日一奏,快馬加鞭的往朝中送,可關山路遙,縱是八百裡加急,奏的也是十天半個月之前的事兒。
嶺南王割據一方二十餘年,忽被擒殺,軍心大,這才連連失守。可嶺南王雖死,其親信部眾仍在,半個月前,捷報就沒那麼頻繁了。平定嶺南絕非朝夕之事,而神甲軍不可在嶺南久耗,隻能用非常手段助大軍早日過境。
那氣勢威凜的二字家書在燭下泛著微黃,步惜歡瞧著那顆硃砂心,氣得牙。這上元佳節,百姓都在鬧花燈,他沒那猜燈謎的興致,倒解了回畫謎,謎底還把自個兒給驚著了。
日擺弄骨,傾訴思念之還要畫顆人心給他,雖知不是想嚇他,可他瞧著那一箭穿心之畫,還是覺得心慌,總算知道那封家書為何了,應是怕驚著他吧?
“兩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步惜歡走到窗邊,遠眺大殿飛簷,長天皓月。
世間有人,誰不願朝朝暮暮?誰又願相思離苦?
這離愁別恨剛嘗了兩月有餘,他便覺得人間夜長,盼佳期。當年,如若他與何家定了婚約,隻怕此生連佳期都沒得盼,原來,上蒼從那時起就已待他不薄。
“來人。”步惜歡喚了聲。
小安子領著宮人了殿來,“陛下。”
“研墨吧,朕批會兒摺子。”
“是。”小安子來到案旁,邊研磨邊察著步惜歡的神,“陛下,已經三更了,明早是大朝。”
“嗯。”步惜歡閱著摺子,頭也沒抬。
淮州叛剛平,州城仍在賑災,降臣叛黨和不法漕商雖已拿下,但審詰止、安定民心及此前積的州務甚多,淮州奏事的摺子多得都快趕上嶺南的軍報了。
朝中已在調閱淮田近二十年來的欠賦收,淮州轄下四城二十一縣,田畝良貧分佈、晴雨糧價錄事、歲納蠲免之數,皆需細查實勘。倉曹裡專擅農事倉賦的諸臣組了專門的班子,這幾日忙翻了天,早朝之後不僅要進太極殿奏事,過些日子還要去淮州實地勘察一遭。
此番肅清朝堂,流放之眾甚多,為防生,各路州縣沿途皆有奏報。
魏卓之奉旨在星羅興練海防,清剿海寇,每隔半個月也有奏報來朝。督察院史王瑞家的那個小子在軍中吃了幾個月的苦頭,年前剛剛老實了。此番用刺部,他和魏卓之還要通口氣,以謀後事。
嶺南戰事正,待攻下州城,需重組軍政班子。平定嶺南隻不過是個開始,治理嶺南纔是難事,朝廷需派些能吏去,既得有狠辣的手段,又得有與嶺南的大姓豪族周旋博弈的明,得鎮得住軍中,得住叛,懾得住那些植於嶺南的蠢蠢的勢力,還得安得了一方百姓。
江南水師軍中定然還有何家的勢力,章同此番立了大功,傷勢剛剛穩住,養傷尚需時日。水師軍中無帥,軍心不定,一定還會有人滋事,正巧趁此機會再查一批人出來,也好為日後兩軍合併肅清一些阻力。
還有,再過半個來月就要試行取士新策,今日新詔剛發,近日早朝都不了要議此事。
另外,北燕、南圖的探子近日來都有奏朝。
社稷民生、軍機治要、朝製改革,哪哪兒都是事兒。過了個年,地方上的賀歲及請安摺子跟雪片兒似的,他翻都沒翻,凈置軍政機要了。
親政之初,百廢待興,他倒不覺得累,反正不在,日理萬機正好打發時日。隻盼早日收拾了這堆爛攤子,也好早日與夫妻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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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