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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第二十八章 神廟屠惡

神廟,視野立刻開闊了起來,石道抱廊,秀殿雁塔,翹脊飛簷,南國清雅秀逸之風撲麵而來,鄂族自治兩百餘年,神廟已然府,看起來卻仍是廟宇的風貌佈局。

前廟名曰神見,殿正壁塑有祖神金寶像,四壁設有壁窟,供放著鄂族歷代神牌位,祖神像左側立有神碑,與祖神及歷代神香火供奉。

大殿中央擺著織錦團,暮青在後方左側跪了下來,麵朝神碑,回憶著景子春路上口頭教授的規矩,學著們的舉止頂禮而拜。

禮畢,們頂禮不起,聽廟祝訓示。

“《祭書》曰:‘子愚,人墮落乃其天,明君背離仁道,賢士背離正道,無不為子之禍。唯行凈法,可除汙濁’……”

暮青聽著,左耳進,右耳出,餘一直落在神碑上。可惜不能抬頭,看不見碑文,隻得耐著子等。

可廟祝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正當暮青懷疑他要把《祭書》裡的糟粕之言都背完時,們紛紛直起腰,雙手疊,垂首聽頌。

暮青有樣學樣,聽廟祝又誦起了咒文,便隔著麵紗瞥起了碑文。

隻見神碑高約七尺,飛頭,盤雲座,上刻金文:“永盛初年,兵爭再起,慶州生靈塗炭。聖親臨慶州為民祈福,時逢南圖新君即位,駕親征,兵鋒所向披靡,慶州遍地伏。聖赤足,孤敵營,自請為質,以止戰。南圖帝囚聖都神殿,聖在敵國心在神都,因察知南圖伐我之心不死,不得已計懷聖胎。永盛三年春,聖誕下一子,以皇嗣為質,南圖議和。永盛五年春,兩國議和,聖歸國,攜子為質,居於神殿。聖民,寧毀聖潔之,不棄護佑萬民之責,實為功德無量。稚子無辜,半為神族,半為皇族,生而為人,唯為止戰,百姓安樂,無此子之功乎?止戰之功,恩被萬民,立此神碑,佈告世人,此後萬世,永香火。”

碑文不長,所記之事卻比步惜歡言道的詳細許多,但也不是那麼記之甚詳。

暮青閱罷之後,隻覺得仍有疑點。

比如,當年南圖新君駕親征,既然兵鋒所向披靡,慶州遍地伏,說明南圖勝算頗大,至有可能奪取慶州,那麼南圖皇帝為何要在自己有勝算的時候答應聖的求和之請呢?

又比如,碑文上說,聖生子是為了以子為質,南圖議和。可巫瑾在南圖諸皇子中排行老三,即是說,南圖皇帝當時並不是苦無皇嗣,那為何會因一個鄂族聖所出的孩子束手就範,答應議和呢?

這些在碑文中被含糊過去的事,興許纔是當年的真相。

暮青思量著碑文的事,不知不覺間走了神,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殿中一片死寂,四周目如針。

暮青將目從神碑上收了回來,隻見廟祝目威嚴,前頭旁跪著的們也都在看著們的麵紗已然開,都已出了容貌。

暮青這才知道,原來是那該死的咒文唸完了,選秀……不,是齋戒進行到看臉的階段了。而恰在此時職業病犯了,一上疑點就推敲了起來,愣是引了人的注目。

但這點兒狀況並不足以令暮青慌張,見慣了風浪,心中連層波瀾都沒興起,隻是淡定地把麵紗一,搭在了鬥笠兩旁。

大殿上頓時生出了嘶嘶氣之聲。

南國秀麗,子婀娜,婉也好,俏艷也罷,都不過是那巷陌裡花兒,縱然好看,亦不過是百花姿

子之,千易得,孤清之姿難覓,大安神廟裡的花海開了一年又一年,從未生出過一枝迎霜之竹傲雪之鬆,以至於乍然得見,廟祝和門子一時間皆失了神。

半晌,殿了起來,們紛紛挪開,唯恐挨著暮青。

廟祝回過神來,立刻給一個門子使了個眼年疾步走到暮青旁,摘了的腰牌。

另一個門子手中端著玉盤,腰牌被放了進去,隻見上頭寫著:小柳村,柳兒。

這名字與姿容甚不般配,但進了神廟的什麼並不要,要的是今夜侍奉接引使大人的人選有著落了。縣祭大人為了此事嚴選多日,一直對送來的姿不甚滿意,沒想到最後一日竟能尋見這等天人之姿,但縣祭大人到時莫要不捨得把此獻與旁人纔好。

廟祝心裡嘀咕著,麵兒上平靜無波,收了暮青的腰牌之後便從前排們麵前一一走過,停在誰麵前,門子就摘誰的腰牌,腰牌被摘的無不麵如紙白。

一行十幾個,被摘了腰牌的有五人,按齋戒之禮,需後廟祭壇行凈法,而那些被留在神見殿則隻需在祖神金寶像前靜思一日,日落前就可以回家婚配了。

一時間,有人喜有人悲,唯獨暮青麵清冷,無悲無喜,隻是抬手放下了麵紗。

這在廟祝看來再尋常不過,這般清冷的子自然是有些心氣兒的,定然自知會被留牌子,心中早有準備,故而不願在人前顯那卑微乞憐之態罷了。

廟祝給門子使了個眼,門子意會其意,命留了腰牌的五名齋戒之依腰牌被留的順序站到他後,隨他前往後廟。

暮青是最先被留了腰牌的,神廟如此安排無非是想把看得些,暮青心中冷笑,可沒想逃,就是為了見一見神殿的接引使和縣祭而來的。

後廟離神見殿不遠,暮青跟在那年門子後從殿側行出,路上留意著各所的佈局和護衛的班值崗哨。那門子帶著們繞過三道曲廊,過了一座飛橋之後就進了後廟。

一下飛橋,視野就被海棠林所遮,隻約可見紅海綠林之外有座雁塔,門子並未立刻帶們去祭壇,而是到了雁塔門外。

門外守有披甲護衛,門子道:“爾等白日需在塔麵壁齋戒,夜裡到了吉時方可前往祭壇。”

說罷,門子開啟塔門,盯著暮青和其他四名了塔,而後關門上鎖,轉走了。

暮青一進塔就揚了揚眉,隻見塔底還關著一些,加上們這幾個新來的,足有三十多人。

見此形,一個倚著塔門坐下來,抱雙膝哭了起來。其他三人也悲從中來,蹲在地上抱了一團。

那些早被關塔底的們沉默地看著新人,不一會兒,所有人的目就聚到了暮青上——整個塔裡,隻有一人站著。

暮青打量著塔,見塔有七層,底層供有祖神金寶像,四壁繪有彩斑斕的壁畫,東側有座樓梯。

暮青轉便上了樓梯,到了二層,發現上麵也是四壁繪有壁畫,畫的是祖神下界建國的景象。暮青對神說沒興趣,見塔有窗,便徑直上了七層,從塔頂小窗向外眺,隻見雁塔東邊立有七柱神像,神道之後約可見一座闊大的高臺,煙雨天裡火都未熄。

依景子春之言,祭壇之火終年不滅,那裡應當就是祭壇了。

暮青記住了方位,而後下了塔樓,一到塔底,就見哭的人也不哭了,所有人都在盯著木梯口。

“你、你該不會想尋短見吧?聽說此前有個姑娘從塔頂的高窗跳了下去,後來……滿門被誅了。”一個仰頭著站在木梯口的暮青,嗓音甜

暮青見這倚著塔門,認出是剛剛那個最先哭鼻子的,聽話裡有關切之意,於是答道:“我沒想尋短見。”

“那你去塔頂做甚?”

“初來乍到,隨便逛逛。”

“……”

塔底頓時靜悄悄的,們盯著暮青,隔著麵紗都能暮青覺出們目裡的古怪。暮青本打算到人堆裡坐著,見此態勢索就地坐在了樓梯上。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早勸你們別哭了嘛!咱們就該像這位姑娘一樣,不就是行那凈法嗎?有何可怕的?”

“……不可怕嗎?我聽說,前陣子我們鄰村郭家村的一個姐姐從神廟回家後人已不行了,原是定了親的,夫家得知此事,說罪孽深重,連夜去把婚事退了。含恨而死,族裡卻說已經許了人,不許葬在郭家的墳地裡,可夫家又不肯認爹孃隻好尋了個葬崗把給埋了,可憐得很。”那倚著塔門的怯生生地說道。

“我也聽說過……這些事兒總能聽見,我們村裡人都說自打縣祭大人被薦大選後,事兒就越來越……”

“噓!”一個打斷此言,低聲嗬斥道,“你不想活了?也不想你爹孃活了?”

嚇了一跳,抱雙膝了起來,話音裡帶了哭腔,“我想我娘……我娘總說,都怪的肚子不爭氣,生個兒出來遭這份兒罪,我隻希回到家中時還能有口氣見見我娘……”

一聽這話,其他也哭了起來。

“我也想我爹孃……”

“我也想……”

塔底漸漸的又傳出了嗚咽之聲,暮青坐在木梯上聽著,一言不發。

子無才便是德也好,無貌便是德也罷,病在哪兒,多說無益。

等吧!

等到夜裡,拿刀說話!

傍晚,大安縣城門大開,一輛華車慢慢悠悠地進了城門。馬車飛篷朱門,雕窗半敞,裡頭竹繞耳,四周戰馬高駿。

護軍約有五十來人,皆頭戴黑鬥笠,裹著黑披風,他們的相貌從無人見過,隻知他們的披風上繡著紅的咒文,咒文形如鎖鏈,將人死死縛住,像捆著閻羅殿裡的惡鬼。

大安百姓伏跪於路,任車馬蹄踏起的泥水濺在上,誰也不敢挪,隻聽著車聲慢慢悠悠地往城央而去,上了青石古道後就漸漸的聽不見了。

而就在這一時間,神廟,雁塔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子塔喚道:“柳兒。”

暮青從木梯上起了

“隨我來。”門子未別人,隻喚暮青出塔。

在一起,目在暮青和門子上來回脧著,誰也不知為何有人能單獨出塔,也不知被留在塔的人命運終將如何。

暮青也沒頭緒,隻是晨時在神見殿看那廟祝的神猜自己八會被安排去侍奉神殿的接引使。此刻看這天,接引使也該到了,莫非是侍奉神殿之人有單獨的安排?

心中猜測著,暮青跟著門子就出了雁塔。

夕輝似火,燒紅了半片海棠林,林道西邊通著一座幽殿,細瀑峻石,朱梁花窗,一木一瓦都著秀雅之

殿開三間,門子將暮青引進了西殿,吩咐道:“在此候著即可。”

此殿挨著飛瀑潭水,西窗開著,窗臺上擺著盆石景,飛瀑水濺在其上,石窟生煙,靈逸秀。而殿的墻上掛的卻是三十六幅春宮戲圖,梨木雲榻的春帳後擺著玉勢、骨鞭、紅燭、銀針等,錦枕上放有《**經》一本。

這座幽殿顯然是囚臠之地。

暮青環視著殿,心中剛有計較,卻忽聽見哢噠一聲。

門子出了大殿,把殿門鎖了。

一線餘輝墮西山時,神見殿後殿裡掌起了蘭燈。

仙樂聲聲,華席酒,縣祭木兆吉端起玉杯朝接引使遙遙地敬了敬,似乎尚未暢飲已有醉意,“大安縣乃偏遠之地,大人遠道而來,茶淡飯,招待不週之見諒。”

接引使笑道:“公子謙虛了,大安縣的茶食遠近聞名,本難得來此一趟,自要嘗個新鮮。”

他手裡端著酒杯,口中卻贊著茶食,說罷便將酒一飲而盡。

木兆吉笑了笑,陪著將酒飲盡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客氣話,酒過三巡,接引使已然微醺,見木兆吉仍不提神大選的事,心中不由訝異。

聽說木兆吉不學無,今日一見,見此人眼下青黑,骨瘦如柴,一副被酒掏空了子的病弱之態,還以為他是個草包,倒沒想到他能如此沉得住氣。

眼看著無話可談,氣氛漸漸的有些尷尬,接引使隻好主說起了正事,“過兩日就要去州城了,公子放心,一切事宜皆已打點妥當。”

木兆吉揚了揚眉,轉著玉杯玩味地問道:“哦?族長真打算保我爭神之位?”

接引使道:“公子為何有此一問?本不是都來了嗎?州試、殿試之事都已安排妥當,路都為公子鋪好了,公子還有何可疑的?”

木兆吉笑道:“大人誤會了,我族長之恩得以在這大安縣廟裡安立命,怎會疑他老人家?隻是我素來知道自己的斤兩,若無人鋪路,縱是州試也過不得。”

接引使笑道:“公子何需妄自菲薄?如今不是有人鋪路了嗎?莫說是州試,便是殿試,公子也過得。”

“那殿試之後呢?”木兆吉貌似不經意地問道。

接引使愣了一愣,隨即乾笑道:“公子不必擔心,這回不同以往。這二十年來,聖掌有大權,我們木族向來以聖為尊。此番神大選,聖殿下心目中的人選自然在景木二族,景家擇定的人選是景宗,而我木族擇定的公子,可想而知天選之時,各族必定輕視公子,而將殺招沖準景宗。正所謂蚌埠相爭,公子就等著漁翁得利吧!”

“……族長高明。”

“自然!族長一直記著公子生父之功,這些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為公子謀個好前程,而今機會來了,還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一旦公子大選得勢,不但族長能了卻夙願,木族也能春秋鼎盛,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的確是好事,那這杯酒就敬族長他老人家吧。”木兆吉笑著舉杯。

接引使忙舉杯一飲而盡,卻未見到木兆吉的眼底有戾氣湧起,待他將酒杯放下,木兆吉已是一副醉醺醺的神了。

“沒想到族長如此重於我,過兩日就要啟程了,想來這大安縣日後是回不來了,可那雁塔下還有些齋戒之等著行凈法,臨行之前,憑我一人隻怕難以把這差事了了,既然大人來了,不妨幫下個忙,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木兆吉滿臉誠意地問道。

“這……不大妥當吧?”接引使分明眼神一亮,卻又故作推

木兆吉笑道:“有何不妥?這大安城中的百姓早知大人要來,專挑這幾日送前來齋戒,本就是想沾沾大人的貴氣,大人隻當笑納,就算是給那些子添添福氣。”

接引使聞言好生沉了一陣兒,為難地道:“這……既是百姓有意,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下多謝大人恤。”

“公子言重了。”

兩人相視一眼,而後仰頭大笑。

……

夜幕初降,細雨方歇,神柱前點起了祭火,祭壇四方掛起了祭幡,中央鋪上了華貴如雲的駝毯。

一列十餘名待嫁似初瑤臺的仙子,緩步上了祭臺,盈盈一跪,轎音化骨,“叩見縣祭大人、接引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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