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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第二十九章 神官大選

門子先到了藤澤麵前,將簽筒呈上前時,那手看似是扶著簽筒的,實則是稍抬袖,擋了外頭看客們的視線。

藤澤了一簽,隨即遞給了門子後的門

門子看了一眼,高聲報道:“藤縣祭,第十簽——”

看臺上嘩的一聲,慶州百姓議論紛紛,藤澤麵如常,轉頭看向了下首。

門子將簽筒捧到了暮青麵前,同樣是扶筒抬袖,巧妙地遮了遮,隻見簽筒之中赫然有支簽子稍稍高出了半寸!

暮青不地將其出,同樣遞給了門

門子高聲報道:“木縣祭,第九簽——”

看臺上人聲鼓,百姓議論得更熱切了些。

州試簽裡的貓膩,景子春早在路上就對暮青言講過了,簽號為應考的順序,第一簽是第一日上午,以此類推,第九簽是第五日上午,第十簽是第五日下午。

大選乃二十年一遇的盛事,可想而知百姓對開試日會抱有怎樣的熱,案子審得不好必有噓聲,就算審得彩,後幾日也難免會被人忘。圖鄂以神權治國,百姓視如神,州試準百姓觀審顯然意在為一些權貴子弟造勢,例如藤澤。

藤澤最後一場應試可謂占盡好,因為按規矩,州試生應試之後便不必再來州衙,神既然屬意藤澤為繼任人,他最後應試,不僅可以觀看所有考生應試時的表現,為日後招賢納士做準備,還可以在自己應試時審一場漂亮的案子,彩收,大獲民心。

藤澤要審的案子必是事先安排好的,而木家安排木兆吉與藤澤同日應試,也是為了投靠神,臉都不要了!

眾所周知,木兆吉是個草包,木家為他安排的必是狗的小案,這種蒜皮的案子就算審明白了也不會奪了藤澤的彩。十位州試生中,唯有木兆吉與藤澤同日應試才能最大限度地顯出藤澤的才學來。木家堂堂世族,為了投靠神,真可說是極盡逢迎了。

暮青心中冷笑,麵兒上卻神如常,由那門子捧著簽筒去下首,繼續讓人簽。

報喝聲接著響起,藤澤的目卻一直落在暮青上,見毫無與人寒暄之意,不由先聲笑道:“木兄與在下同為縣祭,竟同日應考,說來真巧。”

暮青看向藤澤,見他含笑揚眉,子微微傾向自己,舉止神態都在訴說著他對自己有興趣,這讓暮青不由生疑——藤澤要是知道木家已經投靠了神,以及木兆吉在此次大選中扮演的角,那他絕不會把放在眼裡,而今如此試探,隻能說明木家倒戈一事極為機,連藤澤都尚不知

這等機要事,不知聖是否知,可有防備?

諸般念頭在暮青心中一掠而過,麵對藤澤的試探,隻是冷淡地應了一聲,“嗯。”

嗯過之後,就沒後話了。

藤澤倒能沒話找話,“那就期待拜學木兄之才了。”

“嗯。”

“那……先祈祝木兄得中州試。”

“好。”

“……你我最後一日應考,這幾日閑來也是無事,不知木兄有無空閑,一同把酒夜話?”

“沒空。”

“……”

藤澤出世族,一向善於攀談,自認為閱人無數,卻沒想到今日會個釘子。這木兆吉哪怕多說個一言半語的,他都能順梯而上,可此人寡言至極,每每都能把話茬兒給堵死,人聊不下去!此人好歹也是木家子弟,怎的如此孤僻?莫非是因其年喪父,又被發配到邊縣之故?

正當藤澤一肚子困之時,簽已經完畢,首日首位州試生起理了理袍,走向了公堂門口。

看臺上人聲鼎沸,那州試生沖閣樓上打了個深恭,高聲道:“學生周縣尹禮,恭請案卷!”

話音落下,一個門子從旁廳出來,捧著案捲上了高臺。高臺上已經擺下了法案,驚堂木、令簽、文房四寶等皆已備齊,門子將案卷放到了法案上,而後尹禮便上臺座,審閱起了案卷。

人聲漸消,公堂裡更靜,盡管從公堂往外看,隻能見尹禮的背影,暮青仍然對以神權治國的圖鄂員如何審案有著濃厚的興趣。

一樁陌生的案子,從審閱案卷、記口供、翻看證、察疑點到開堂審理、斷兇定罪隻有半日時間,這不可謂不苛刻,但尹禮從審閱案捲到開堂審案隻用了半個時辰。

告人、被告及人證被帶上高臺之後,經尹禮一番詢問,暮青在公堂就已對大致的案瞭然於心了。

案子並不復雜,說的是慶州皋縣有戶周姓人家,娶了個新婦趙氏,婚後不久便腹大如鼓,周家惱趙氏失節,將趙氏休棄之後,又將趙家告上了縣廟,不但要求趙家返還聘銀,還想請縣廟將趙氏沉塘死。不料此案尚未判決,趙氏便在家中自縊亡,趙家又反將周家告上了縣廟。

趙家稱,趙氏並未失節,而是患了腫病,周家起初為趙氏請過郎中,因得知趙氏患的是惡疾,命不久矣,便心疼聘銀及請醫問藥之耗,於是不僅狠心將趙氏休棄,還栽贓其失節,致趙氏不堪辱自縊亡。

如此,兩家各執一詞。

趙家有個證人——穩婆李氏,據李氏說,趙氏被休回孃家之後,趙家之請曾去看過趙氏的肚子,趙氏雖然腹大,卻非有孕之相。

周家也有個證人——穩婆王氏,王氏稱,周家之托看過趙氏的肚子,婚剛剛三個月,卻有五六個月的子了。

兩個穩婆同樣各執一詞,而趙氏已死,萬萬沒有剖其腹驗其之理,於是,趙氏究竟是有孕還是有疾,關鍵供詞就落在了郎中上。

可郎中說他從未去周家為趙氏問診過,並說趙家是誤信了坊間傳言。

趙家喊冤,疑郎中被周家收買,郎中也喊起了冤,這樁案子就這麼扯起了皮。

尹禮將周、趙兩家人及三名證人都詢問了一遍,比對過供詞之後,便沉了起來。

看臺上的百姓聽明瞭案,不由議論紛紛。

這時,郎中道:“大人,小人的確沒去周家問過診,周家人不曾到小人的藥鋪子裡抓過藥,此事藥鋪裡的兩個夥計都可以作證!養漢素來是坊間傳之事,這事被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小人不怪趙家聽信傳言,可……可小人也實在是冤啊!”

周父道:“是啊,大人,兒媳起初肚大之時,小人家中都以為是喜得雙胎,故而請了穩婆來。穩婆說不是雙胎,但的確是有了孕。既然人是有孕而非有疾,小人怎還會去請郎中?”

這話的確有道理,前排的百姓往後頭傳著話,不久,看臺上就發出陣陣附和之聲。

趙父耳聞聲勢,麵悲憤,指著王婆子對周父道:“你們周家連郎中都買通了,買通個婆子算什麼稀奇事?”

周父不樂意了,“這話我可就不聽了,你我兩家都請過穩婆,一說有孕,一說無孕,怎就一口咬定是我們周家買通了人?你們趙家養出個水楊花的兒來,事發了才知要臉,買通個婆子就想抵賴?”

“我我我……你!我殺了你!”趙父口說不過,竟起就朝周父撲了過去!

高臺之上頓時大

尹禮怒拍驚堂木,喝道:“休得放肆!將他二人拉開!”

皂吏聞令而上,叉開趙父就按在了地上!

趙父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兒喲!新婚遭棄,死不瞑目啊!夫家嫌你染惡疾,為了聘銀,要辱你名聲,害你命,連你死了都要在人前辱你啊!”

趙父哭得肝腸寸斷,看臺上靜了下來,此前以為周父言之有理的百姓也都搖擺不定了起來,誰也不敢斷言到底哪家人在說謊。

尹禮一直等到趙父哭得了力,才示意皂吏將其放開,說道:“你們兩家各執一詞,而趙氏已死,難以據其是否產子來驗斷真相,為今之計,隻有恭請神證了。”

神證?

暮青在公堂揚了揚眉頭。

隻見尹禮起了,恭敬地朝州廟的方向說道:“學生周縣尹禮,恭請聖穀!”

看臺上嘩的一聲,百姓麵

神證顯然是神廟常用之法,聖穀早已備好,頃,一個門子端著個托盤回來,自公堂前經過,而後上了高臺。

托盤上放著五隻茶碗,每隻茶碗裡都盛有稻、黍、稷、麥、菽這五穀,另有線香一紮,油燈一盞。

尹禮道:“此乃在祖神像前供奉的聖穀,爾等敬香叩拜!”

門子將五碗聖穀分別放在了周父、趙父、郎中、王婆子和李婆子麵前,一人賜了三炷香,命五人焚香之後,將香在了穀碗裡。

尹禮道:“周父,聖穀麵前,你可敢發誓,周家休棄兒媳是因其失節,而無任何貪惜錢財之心、構陷栽贓之舉?”

暮青在公堂看不見涉案眾人,隻聽得出周父答話時言語結,說不準是敬畏神明還是心裡有鬼。

周父道:“小人發、發誓!”

尹禮又道:“趙父,聖穀麵前,你可敢發誓,你替冤是因其有冤,而非因你麵,唆使穩婆謊供?”

趙父有氣無力地道:“小人發誓……”

尹禮又問證人:“郎中,聖穀麵前,你可敢發誓沒去周家診過趙氏?”

郎中道:“回大人,草民發發、發誓!”

尹禮又問:“穩婆王氏,聖穀麵前,你可敢發誓趙氏有孕?”

王婆子也結結地道:“回大人,民婦發、發誓!”

尹禮再問:“穩婆李氏,聖穀麵前,你可敢發誓趙氏非孕,而是有疾?”

李婆子怯怯地道:“回大人,民婦發誓。”

尹禮道:“好!待香焚盡,爾等便將聖穀吃進腹中看看吧!”

線香燃得快,也就片刻工夫,門子便上前將五碗聖穀中的殘香一一取出,讓到了一旁。

這五碗聖穀不知在神像前供奉了多久,上頭還落了層香灰,任誰吃這東西都下不去,趙父卻端起茶碗來,當先將一碗穀子連同香灰倒口中吞了下去!

接著,李婆子、王婆子、郎中也依次端起穀子吞了起來,周父見了,也不得不抓了把穀子塞進了口中。

五穀如砂石,混著香灰的糊味兒,其中也不知是不是摻進了麥麩,周父吞嚥之時竟覺得嗓子刺,還沒嚥下就猛地咳了起來,半的穀子噴在青石上,滾到門子靴下,惹得門子大怒!

“放肆!”門子怒聲嗬斥!

啪!

尹禮怒拍驚堂木,斥道:“還不拾起來!”

二人同時出聲,驚堂木聲伴著嗬斥聲,猶如驚雷疊降,嚇得周父一

說來也巧,郎中口中塞著穀子,正往下嚥,猛不丁地被驚堂木聲一嚇,當即便掐著脖子倒在了地上。

看臺上的百姓見此形紛紛站了起來,暮青憑耳力判斷著高臺上的形,心道莫非是有人嗆著了?

正想著,州試生們便議論了起來。

“怎麼回事?”

“應是神跡顯現,哪個謊供之人自食惡果了吧?”

“像是……郎中嗆著了。”一個坐在末位、靠近的州試生豎著耳朵聽了會兒,說道。

“這麼說,是那周家人誣陷兒媳了?嘖嘖!真是不明白,為了那點兒聘銀和區區請醫問藥的錢財,竟至於誣陷兒媳失節。趙氏失節,難道損的隻是趙家的麵,就毫不丟周家的臉?”一個州試生搖頭失笑,嘖嘖稱奇。

暮青瞥了這人一眼,心道此人真不知民間疾苦,對平常百姓之家而言,婚喪嫁娶之耗向來不是小數目,更何況請醫問藥?周家因錢財而誣陷兒媳,從機上來說足以立。

且此時此刻,郎中的氣道嗆了異,如不施救,必定喪命。可高臺之上,尹禮並沒有命人施救,門子、皂吏漠然觀,像杵在法案旁的石人。

公堂,一個學子起禮道:“市井刁民,讓司徒兄見笑了。”

那復姓司徒的州試生愣了愣,隨即笑著寬道:“瞧我這記,差點兒忘了於兄正是皋縣人。這雖是皋縣的案子,卻與於兄無關,無需介懷。”

於姓學子一臉愧,嘆道:“如此同鄉,實在見諸位。”

藤澤笑道:“司徒說的是,我等絕不會低看於兄,於兄無需介懷。”

於姓學子寵若驚,急忙朝藤澤一禮,藤澤含笑了此禮。

高臺上,有人正在生死關頭,公堂,州試生們卻忙於攀附結。暮青手握拳,掌心裡傳來的疼痛刺著心,應該出去施救,郎中即便有罪,也該活其命,判定其罪,由國法置。可不能出去,假扮木兆吉,目的是前往中州神殿,在抵達神殿之前,絕不可出風頭,一旦救那郎中,施救之法定會令人起疑。

正當人神戰之時,暮青又覺到藤澤的目有意無意間從上掠過,麵沉如水,握的拳慢慢鬆開,終將自己的心與那高臺上的人一般,慢慢化作鐵石。

這時,看臺上忽然間靜了下來,不知是誰指著臺上喊了一句:“看!那、那郎中不了!”

藤澤聞言與公堂的州試生們一同向高臺,他的目一離開,暮青便手握拳,目沉如鐵石。

臺上,皂吏稟道:“稟大人,郎中確已亡。”

“啊?!”周父和王婆子的茶碗翻在地上,二人麵煞白。

尹禮怒拍驚堂木,喝道:“神跡已現,郎中自食惡果!你二人還不從實招來?!”

王婆子驚得鬼一聲,連哭帶嚎地叩頭稟道:“大人,民婦招供!這這這、這事原本不關民婦的事,趙家姑娘腹大,周家原是懷疑失節,請民婦到家中問診,好坐實其罪。可民婦左看右看,趙姑娘都不是有孕之相,民婦告知周家人之後就走了。原以為周家會為兒媳請醫問藥,哪想到沒過幾日就聽說了周家休棄兒媳之事!民婦正納悶兒呢,周家人找到民婦,塞了些好民婦保守……民婦發誓,當時真不知他們會告到縣廟裡去,後來知道了,因為已經收了好,怕擔罪過,就、就……一錯再錯了。”

尹禮聞言冷笑一聲,問周父道:“你買通了穩婆,如此說來,郎中也是你買通的吧?”

周父自知瞞不住了,想起自己方纔被聖穀噎住嗓子一事,心中畏懼神明,也不敢再瞞,這才說道:“大人,這也不能怪小人啊!誰家娶個媳婦回來不是傳宗接代的?可還沒下蛋就先得了病,小人家中買的錢還沒賺回來,就得先給花錢看病,這買賣攤在誰上都不劃算吧?且這病是惡疾,人興許治不好就死了,到時喪葬錢還得小人家裡出!這還不算,按十裡八鄉的風俗,小人的兒子需得過個一年半載才能再娶新婦,且不說家中何時才能添丁,這再娶的聘財還是得我們周家出!這是招誰惹誰了?他趙家的兒一過門,沒給夫家添喜,反倒添了喪事,還沖走了夫家的錢財,這等剋夫之難道不該沉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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