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看了眼那已腐爛的,問道:“聖典真在棺中?”
梅姑搖頭說道:“聖典易腐,先生並未放棺中,而是帶走了……”
話至此,梅姑忽然嘶了一聲,暮青心中也咯噔一下,二人對視一眼,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梅姑聲問道:“主人,您……除了棋譜,空相大師可還給過您別的什?”
暮青默然無言,隻將手探甲,將那本經書取出翻開,向梅姑遞了過去。
梅姑盯著經書頁的古文字半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五伏地而拜!
這一拜,暮青心中便篤定經書必是聖典無疑了!真沒想到,神族失了兩百餘年的聖典竟然一直在上!不,應該說,一直藏於大興國寺之中,經住持高僧之手傳到了手上。
墓道那邊的打鬥聲仍然未歇,暮青的耳畔卻彷彿傳來老僧當年之言。
——施主與我佛有緣,定有一日能看得懂。
原來一切都應在今日!
“蒼天有眼!真乃蒼天有眼!”梅姑起後便激地來到棺旁,對暮青道,“主人請看!”
暮青循聲去,見梅姑俯探棺中,將那朱雀盤玉釵大冠捧開,把冠下的玉枕取了出來。那玉枕兩端雕有如意翹頭,其下藏有暗釦,梅姑將那暗釦開啟,將如意翹頭向外一拉,玉枕裡竟藏有暗屜!
屜中藏有一,金玉為製,方圓四寸,上雕五龍,周刻篆文!
此汴河宮太極殿中就有,暮青太悉了,接來仔細一看,前後刻著:“大圖天子,奉天之寶!”
翻手再看,璽下刻著:“命於天,既壽永昌!”
此乃傳國玉璽!
大圖傳國玉璽!
梅姑道:“這傳國玉璽與聖典是一起被找到的。當年,殿下和先生為逃避神殿的追殺,躲了司命大神的墓中。神族就是在司命大神的主張之下與皇族興戰,終致大圖分裂的。神殿將其奉為皇天佑土司國命大神,大修其墓,圖鄂歷代神皆將其奉為開國大神。聖殿下和無為先生也沒想到會在司命大神的棺中會得見傳國玉璽和聖典,當時,兩件寶同藏於陪葬的玉枕之中,兩人因為躲棺中,不小心撞到玉枕,聽出聲響不對,才發現有玄機的。”
暮青隻聽說大圖國戰之時失了神族的兩件寶,倒不知道連皇族的傳國玉璽都丟失了,聖被烏雅族所得,聖典和傳國玉璽竟然藏在神的墓中!這兩件寶不太可能是司命大神生前所藏,他主張神族自治,藏大圖國璽倒說得過去,藏神族聖就說不過去了。雖然不知兩件寶是何人所藏,但藏在大神的墓中的確高明!司命大神格外神殿尊崇,神殿挖地三尺也絕不會掘他的墓,而大圖分裂之後,南圖皇室想要派人探墓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發現兩件寶之後,殿下和先生並沒有將其帶走。”聽墓道中打殺聲未歇,梅姑便接著說了起來,“老奴是流民之後,自被拘神殿藥作司,本該作為蠱,日後煉為蠱人替神殿效力,卻有幸被殿下所救。殿下救過不像老奴一樣的人,反對齋戒凈法,心懷改革之誌,常對老奴說,待繼任聖,必藥作司再無蠱,鄂族子不再齋戒之苦。可還未繼任聖,便在一次喬裝遊玩時遇見了無為先生……”
“大興男子雅韻風流,先生才學冠絕天下,殿下對先生一見傾心,後來常與先生相見,討教大興的朝政民生、風土人,先生對殿下之誌頗為欽佩,卻無從政之心,亦無久居圖鄂之意。二人雖有,卻都未說破。殿下掙紮過,可終是放不下自立下的誌向,神大選落定那日,殿下繼任聖大典,聽說先生要離去,便托老奴傳信給先生,約他再見最後一麵,算是為先生踐行。可那天夜裡,殿下剛與先生麵,神殿的宗法司長老便率兵趕到,稱殿下與人私奔,要拘回宗法司問罪,並要拿下先生按神規戒律置。殿下為護先生,與宗禮司了手,先生與殿下齊力殺出重圍,躲了司命大神的墓中。”
經年往事就如今夜的風雨,聽著坍塌的大陣下傳來的風聲和墓道那邊的刀劍聲,暮青彷彿看見了當年浴拚殺,問道:“我也聽說外婆是與人私奔的,可聽婆婆之言,竟是遭人暗算?”
兩人剛麵,宗法司的人就到了,事怎會這麼巧?再說了,就算被抓個正著,罪名也該是幽會,而不該是私奔。若再深思下去,新神聖剛剛繼任,正當政權替之時,幽會醜事可大可小,並非沒有挽回的餘地,可私奔就不同了,聖如若逃亡,事就無法挽回了。
這不是暗算,是政變!
暮青接政事雖然不久,可政治敏已然覺醒,細思之下,如墜寒窟。
有人發政變,意圖走聖,聖走後必然要有人繼位,那個人會是誰?
梅姑冷笑道:“史的筆也能信?不過是食誰俸祿,替執筆為刀罷了。聖殿下並非天真之人,深知千百年來,上至長老院,下至各神廟,掌權的都是些頑固派,改革不易,一旦過早顯抱負,必遭瘋狂反對,故而一直很謹慎,就連從藥作司救下蠱,亦或赦免一些齋戒,都假裝是心來、隨興而為,為此常到母親的斥責,但從來不以為然,下回依舊如故。久而久之,神殿上下都以為殿下隻是年貪玩,驕縱些罷了。隻有一個人,那人是一母所出的胞妹,從小跟在後喚著阿姊,姐妹二人形影不離,經年累月,旁的人或許窺看不出,的胞妹總是能發現些端倪的。”
話至此,梅姑神冷厲,半張燒傷的麵容猙獰如鬼,“那夜是告的,竟還有臉哭訴,說是因為害怕阿姊犯族規!嗬,自古為了權力,雖凈是些父子反目、兄弟鬩墻的事,可一旦給了子機會,爭權奪利的醜態也不比天下間的男子好看多!”
“……”暮青雖已猜到,但還是心沉重,已經走到這裡了,卻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的不堪,當年的真相怕是大哥也不知道。
“殿下和先生雖在司命大神的墓中發現了兩件寶,但殿下深知私奔之罪已然坐實,回不去了。這兩件寶任何一件現世,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天下隻會紛爭不斷,黎民百姓隻會更苦,於是便將寶原樣封存,沒有帶走。從墓中出來後,他們喬裝進了武牢山,經十裡聖穀了天選大陣。”
“……婆婆在溪邊時曾說過當年有人也曾破過千機陣,說的莫非就是外公外婆?”暮青問道。
梅姑淡淡地笑了笑,點頭道:“沒錯!真沒想到多年之後還能見到有人破陣,而那人竟是主人。天選大陣西起武牢山,北至神脈山北麓,地域甚廣,那些陣癡在千機陣下埋了那水火牢陣,出了那陣就到了死澤林外,過了死澤向北便是神廟,也就算是出陣了,這是那些陣癡給破陣之人的獎賞。當年,天降大災之前,神廟山下建有護城河和高墻,外有重兵鎮守,而殺機重重的天選大陣就像神廟的後防,從無刺客能闖。殿下和先生也沒想到會來到離神廟那麼近的地方,而神殿大抵也不會想到他們要找的人竟然沒有逃往大興國境,就在山下的死澤林外。殿下和先生索在山溪上遊那座開遍山花的小山後擇地建起了一座木屋,此後三年,一直生活在那裡。因那附近需得破了千機陣方能到達,故而三年來一直沒有外人闖,殿下和先生也算是過了三年與世隔絕的恩日子,小姐就是在第三年的暑月裡出生的。”
“可小姐出生後沒多久,殿下夜觀星雲,卜知將有山崩地裂之大災。神殿裡有的娘親、的族親,城鎮中還有那麼多黎民百姓,終究是放不下。那天,趁先生外出狩獵,殿下將小姐給老奴,自投羅網,回了神殿。先生得知後,將小姐托付給老奴,自己前去搭救殿下。當天夜裡,炎魔羅吼,山崩地裂,木屋被山火燒毀,老奴為護小姐,半邊臉被火石擊中,就此毀了,幸而小姐安然無事。”
“山火燒了好些日子,老奴抱著小姐四躲避山火和山中的機關,那陣子漫天山灰,到是火,老奴也不知躲了多個日夜,更無法得知外頭發生了何事,隻記得天放晴的那一日,先生回來了,卻孤一人,那一刻,老奴就知道與殿下天人永隔了……”
“神殿那些厚無恥之輩,得殿下報險才能撤離,撤離之前他們說卻叛族,是惹怒了祖神才招致此禍,於是將圍攻生擒,綁在殿柱上祭奠神廟。他們走了,留下殿下一人麵對那地山搖、山火焚城的景象,先生趕到時遲了一步,眼睜睜看著那殿柱崩塌墜地,被山火所焚。那壇子裡裝著的本就不是殿下的骨灰,那是神殿後來用來欺瞞世人的,殿下留在世上的唯有這一副冠和一點脈而已。”梅姑看向暮青,涕淚縱橫之態不像個老人,倒像個三歲孩。
暮青這才明白為何見到骨灰壇梅姑毫無反應,直到見到棺中的冠才那般悲痛。
“先生回來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他帶著小姐和老奴去了惡人鎮,結識了一些武林人士,並與千機陣的守陣人雷老怪了至好友,二人常坐談論陣,棋陣的機關要就是先生與雷老怪論陣時得的啟發,而煉蠱之法是先生向老奴請教的。棋陣耗時三年,竣工前夕,先生夜探司命大神的墓室,將兩件寶取了出來,傳國玉璽被收放在了殿下的棺槨中,聖典則由先生帶在了上。因棋陣浩大,非一人之力能築,當年鎮上不武林人士襄助過先生,這些人裡,有些已經過世了,有些熬了老傢夥,今夜一起進了墓道。”
“棋陣建後,先生就將陣圖張在了惡人鎮上,並放出話去,九步定生死,破解棋局者可得墓中寶,之後就帶著小姐離開了。他本想帶著老奴一起走,是老奴自願留下為殿下守墓的,今日能見到主人,老奴死也瞑目了。”梅姑看著暮青,悲憤地道,“老奴雖不知主人為何要闖天選大陣,但主人若有機會,定要殺盡仇人,為殿下報仇雪恨!”
暮青轉頭看向墻上那以指力刻下的字,沉默不語。
有種直覺,外公下了一盤很大的棋。
他可以不把陣圖張出去的,若真如此,好事者必定會在他走後想盡辦法探墓。因墓中之是外公留給後人的,墓道中未布殺機,故而不能抵擋探墓者。當時墓道已封,機關已設,倘若探墓之輩不擇手段,輕則破壞墓道,重則隨意陣,造棋陣崩塌,這些都將影響後人進墓室。
外公把陣圖張出去,好事者的興趣便會轉到棋局上,而他那句“九步定生死”之言誤導了世人數十年。因聽說墓室中藏有寶,那些好事之人因怕破壞棋陣無法取寶,故而沒有解出棋局,誰也不敢輕易陣,棋陣才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外公之誌本不在政,卻把大圖的傳國玉璽留給了後人,神殿費盡心機才奪下四州之權,復國派至今心不死,倘若傳國玉璽現世,天下紛爭再起,神殿的夢恐怕要毀於一旦。
以外公的家世才學,回到盛京之後,想要在朝堂上立足並不難,可他卻遠離朝堂,到城外開了家書院,廣收寒門學子。遙想當年的大興,北有五胡滋擾,南有嶺南擁兵,國庫之力皆用在西北,朝堂絕不會在南疆無外族滋擾的況下主去侵擾圖鄂。外公的政治抱負難以實現,所以才遠離朝堂,在天下寒士中謀求聲。
空相大師乃得道高僧,不知外公有沒有在他那裡得到過點撥,但他留下來的東西和聲皆對有大助!
外公彷彿用一生在下一盤棋,等一個毀去神殿兩百年基業的弈局……
暮青沒有回應梅姑,神殿的人自是要殺的,可絕不會傷及大哥和聖,該如何決斷,自有打算。
墓道那邊的打鬥聲停了有一陣兒了,暮青在室之中約能聽見幾聲話音,猜測應是巫瑾在為傷者施針。以侍衛們的耳力,必定聽見與梅姑有事在談,故而一直無人出聲打擾。
當年的真相弄清了,但暮青仍然有事要問,“我在神廟門前聽婆婆與人說話,說中了圈套,人落在黑白二老手裡了,是什麼人?”
梅姑這纔想起此事來,說道:“哦,回主人,是景家小子那幫人。”
“……景宗?”暮青原以為是梅姑的人,沒想到會是景宗等人,“惡人鎮上的人抓他們乾什麼?”
暮青不是圖鄂人,竟然知道景宗,還直呼其名,梅姑心中越發確信的份不一般,於是答道:“主人有所不知,惡人鎮上並非如外頭傳言那般。這鎮子起先的確是由那些武林人士建起來的,可那些人中不乏惡徒,既懷絕技,又容易收買,神殿沒往鎮子裡安探子,要免罪的大赦其罪,要金銀的許以金銀,貪姿的許以人。金銀倒也罷了,折銀票由人冒死帶鎮子裡就是,要的……每回帶人陣,半途都不知要死多妙齡子。惡人鎮上就是個法外之地,尤其是這二十年,神和聖各有圖謀,各自在惡人鎮上囤積勢力,這三五年來,鎮上的人分幾派,鬥得你死我活。”
“幾派?”
“神一派,聖一派,那些陣癡一派,他們隻管守陣,不理閑事。因神大選需過大陣,故而神殿對那些陣癡禮遇有加,從不招惹他們。鎮上還有一些不想捲紛爭的人,他們常到神廟來尋求庇護,裡頭有些老傢夥是當年追隨先生之人,老奴就收留了他們。原本因怕破壞棋陣,鎮上的人從不來犯,可這三五年,神和聖都急了,沒想方設法從老奴上問破陣之策。前陣子,黑白老鬼殺了老奴好些人,揚言再不出破陣之策便要殺上神廟,片甲不留。神和聖已經爭紅了眼,老奴怕他們會玉石俱焚,索毀陣,誰也別想得到墓室中的寶,於是便決定先下手為強。老奴得知黑白老鬼想在鎮上擒住景家小子,便想先他一步把景家小子搶到手,而後押出陣去,和那賤人的後人做個了斷,沒想到出了鬼,反被白老鬼進了墓道。”
不必問,那賤人指的必是巫瑾的外祖母,那的後人指的豈不是……
“婆婆之意是,聖就在大陣外頭?”暮青問。
“沒錯!”梅姑道,“山那邊有座祭壇,當年雖已遭大災損毀,但祭壇上有口千年傳聲寶鐘,天選之子出陣,需鳴鐘祭告天地,故而每當天選開試,神、聖及長老院的人都會到那祭壇去。這次的天選大試比往年來的早,聽鎮上的人說,是南圖三皇子和南興皇後在國境附近神失蹤了,南興帝龍震怒,昭告南圖,說限期一個月,找不到人便要駕親征,到都去找南圖皇帝說理去。神和聖怕是誰都不想招惹上那位據說有乾坤之謀的主兒,故而想要速戰速決。”
“……”駕親征個鬼!
暮青心裡罵了句,卻忍不住噙起笑意來。怪不得殿試取消了,幕後推手總算找到了,那人遠在汴都,倒是把南圖和圖鄂的當家人的心思看得徹。南興如今正值新政推行初期,朝中新老政權替,步惜歡哪裡走得開?想來南圖和圖鄂不是不知駕親征隻是威脅,但步惜歡名聲在外,南圖和圖鄂怕是更擔心他借皇後失蹤一事背地裡別有圖謀,所以才急忙速戰速決。步惜歡應是連人家這些心思都猜到了,他這麼一鬧,倒是幫省了不工夫。
“那我們該如何出陣?”暮青問。
梅姑道:“這室中有條通往山那邊的道。山後是斷崖,要出陣要麼走道,要麼翻過一座山陣,我們走這道興許能趕在黑老鬼等人前頭!”
“好!”暮青點了點頭,對梅姑道,“勞煩婆婆把玉璽帶好。”
說罷,便收起聖典,把麵重新戴上,走到了室門口。
室與墓道之間此時隔著萬丈黑,稍不留神便會被風扯其中,暮青立在室門口,遠遠地問道:“你們如何?”
墓道中橫遍地,巫瑾正為重傷者施針,傷得輕的正運功療傷,聽見暮青的聲音傳來,月殺疾步走到墓道口稟道:“回主子,白老鬼在,所有白人皆已誅殺!兩個護衛中了毒,已經出來了。”
暮青問:“可能想法子過來?”
棋陣塌了,除非上翅膀,沒個踏腳的地兒過不去。幸而柳寡婦上有條毒綾,此時巫瑾已為灰衫漢子施罷了針,柳寡婦起將毒綾一端繫了把柳刀,運力打出,連試了幾次,終於聽見叮的一聲,那刀紮進了對麵的墻裡!
月殺沖柳寡婦抱了抱拳,說道:“多謝!”
柳寡婦道:“生死之,何必言謝?”
月殺再未多言,帶上巫瑾便當先踏著毒綾進了室。
室中沒墓道裡那嗆人的腥氣,巫瑾一落地就鬆了口氣,見到暮青就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笑道:“就知道你不會有事。”
月殺將路上拾回的解剖刀呈給暮青,仍不忘防備梅姑。
暮青道:“這是梅婆婆,自己人。”
“自己人?”巫瑾一愣,隨即看向暮青,眸中有驚喜之。
此乃先代聖的墓室,聽那些武林人士說,老婆婆是守墓人,那……自己人豈不是說……
“說來話長,景宗落在黑老鬼手裡了,我們先出陣再說!”暮青道。
這話果然讓巫瑾神微凜,這時,侍衛們和武林人士們陸陸續續的進了室,藤澤和司徒峰等人在後,待眾人都過來了,柳寡婦收回毒綾,拋給一個侍衛,侍衛將接了過來。
一聚齊,眾人就看向了暮青,所有人都想知道究竟為何能破棋陣,以及墓中的寶究竟是不是聖典,有沒有被所得。
然而,回答眾人的隻有一道道開啟的聲音。
暮青:“走!出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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