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就好。
楚沁放心了,并不明言這烤是為了謝他送來的屏風,只提了句:“三郎送來的屏風我很喜歡,多謝,三郎可要進屋看看?”
“晚些再看吧。”裴硯一哂,眼見院子里這架勢,哪還有心思進屋,行至廊下登上臺階,就直接在方才所坐的地方坐了下來,接著拍拍旁邊:“來。”
他這作過于自然,楚沁稍稍遲疑了一下就去坐下了。候在爐子邊的小章了他們一眼,詢問:“那奴這就烤上?”
“烤上吧。”楚沁點點頭,小章這便利落地忙起來。其實膳房支來幫忙的除了他還有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只是烤東西的活兒盡歸他管,那小丫頭就負責幫著遞遞跑跑什麼的,小章說要什麼,就跑去廊下的食盒尋了端過來。
小丫頭沒梳丫髻,腦后扎了兩麻花辮,上頭系著紅頭繩,跑起來辮子一晃一晃,看著十分活潑。
坐在廊下等吃的裴硯本就無所事事,目不自覺地跟著活潑的影飄了起來,看了兩個來回,他忽而發現楚沁好像也在看,就抬起手,啪地在面前打了個響指。
楚沁一秒回神,下一秒就瞪他:“干什麼?”
裴硯嘖聲:“怎麼,羨慕人家的麻花辮啊?走,進屋,我給你也打一個。”
楚沁訝異:誰羨慕的麻花辮了?那有什麼可羨慕的!
但問出來的話更訝異:“你還會打麻花辮?!”
裴硯屬實是沒想到會當真,神驟然復雜。二人對視兩息,他眉心搐地吐字:“不會。”
楚沁:“……”
哦。
又逗。
煩死啦!
不想再理他,冷冷淡淡地繼續等烤,神漠然得像要吃人。裴硯看出不高興卻更來勁了:“哎,你今天讓人量服了沒有?”
“打算裁幾?”
“做好記得給我看看啊?”
楚沁明晃晃地覺出他在沒話找話,但還是脾氣很好地與他一問一答。
小章那邊很快烤好了第一道,便是那道用甜咸口味的醬腌了半天的牛.肋骨。
這早已腌得味極了,烤出來鮮多。他看這二位在廊下坐著好像沒有要進屋好好吃的意思,便直接拿了兩個盤子各盛上幾塊,讓那小丫頭端去給他們。
小丫頭噠噠噠地跑到他跟前便要手接盤子,小章本想拿個托盤讓將兩個盤一起端去,抬眼一瞧裴三郎與楚娘子相的模樣卻忽然了心念,轉而將兩個盤子里的倒在了一起,遞給音道:“公子和娘子若問為什麼就一個盤,你就說一會兒還有別的,怕盤子太多不好放。”
這話說完他很有些張,但轉念想想應該也沒事。他爹說了,睦園這兩位都不是刻薄的人,小錯都能抬抬手過去。而若做對了,這事大概就正中他們的下懷——至能中裴三郎的下懷。
石階上,裴硯還在接著問:“湯你可嘗了?好吃吧?”
楚沁說好吃,抬頭看到端來了,頓時松了口氣。又見只有一個盤,也沒多問,直接手接過,往裴硯上一擱:“三郎快吃,別說話了。”
呵,嫌棄他?
裴硯眉心輕跳,信手接過清秋奉來的筷子一磕,夾起一塊就往楚沁面前送。
楚沁沒料到他會這樣,下意識地一避,隔著筷子瞪他:“你好好吃!”
裴硯銜著笑:“快吃,我再舉一會兒就涼了,涼了就不好吃了。”
不,還瞪著他,可不他就那麼舉著。片刻之后只好妥協,往前湊了湊,將那塊吃了。
輕輕一咬,鮮甜的滋味就隨著牛□□出的湯一起在口中散開。裴硯也吃了一塊,邊嚼邊說:“味道不錯。”
楚沁:“是不錯。”
他立刻側過又喂:“那你再來一塊。”
“……”楚沁無語凝噎,一邊瞪他一邊把那口吃進去,然后就拎跑到小章跟前,自己要了副碗筷。
小章摒著笑,一派正經地遞了東西給,心里卻在夸自己辦得漂亮。
睦園的院墻外,裴烽邊想今日所授的文章邊往回走,走得不不慢。俄而忽地嗅到一淡淡的香,他初時并未留意,卻漸漸被那香勾得了,這才下意識地過去,目又及了那縷細煙。
……哦,合著是烤東西吃呢?
非年非節也沒打獵,就這麼在院子里烤上了?
三弟看著還不知,妾室的膽子又不能那麼大,那估計就是正院楚氏的主意。
這弟妹還逗的。
裴烽兀自撇了撇,腳下不經意間地走得快了,想趕回去瞧瞧自家正院今天晚上有什麼好吃的。
.
睦園正院中,裴硯和楚沁就這麼坐在廊下的石階上吃,不知不覺就從四點半吃到了六點多。勁道的、彈的羊、溜溜的魚片、鮮的烤蝦他們都吃了一遍,炙烤刷醬之后變得外焦里的五花更是一片都沒剩下。
酒足飯飽一起回屋的時候,楚沁手里還端著碗湯。這湯平平無奇,里面只有切得細碎的蔬菜,但這時候喝來解膩再合適不過。要不是實在吃不下了,其實還想再噎幾口脆爽的拍黃瓜。
裴硯在臥房里小坐了會兒就照例去西屋讀書,他過去時,小章和那小丫頭都還在外面收拾著,他讓王宇將二人喚進西屋,頷首笑道:“多謝。”
“三公子客氣了,不敢當。”小章大大方方地一揖,邊的小丫頭年紀太小,適才干活還行,現下被進來說話就慫了,怯生生地抓著小章的角不敢吭聲。
這樣的舉其實有些失禮,裴硯不以為意,讓王宇給了賞銀,額外給章師傅備了一份,又睇著那小丫頭道:“去我娘子那屋,讓給你拿糖吃。”
小丫頭一聽更慫了,低著頭往后躲,小章笑著拍了拍:“沒事,快去吧。”
小丫頭這才怯生生地應了聲諾,從西屋退了出去。
小章看出裴硯只是先打發走了,抬頭就問:“公子還有吩咐?”
“你小子靈。”裴硯挑眉脧著他。小章自知他說的是什麼事,局促地抬手撓了撓后腦勺:“愿公子和娘子百年好合,唔……琴瑟和鳴,早生貴子,白頭到老!”
裴硯被逗笑:“這麼多吉利話,還要討賞啊?”
“不敢不敢!”小章低下頭。
他看得出他們吃得高興,也知今晚必定有賞。可三公子方才已經賞了他五兩銀子了,給爹爹另包的那個荷包還要更多一些,遠比他想得要多。
只是一頓飯而已,這賞錢夠他們一家人足食一年了。
卻見裴硯繞到書案前,拉開屜出一,走到他面前,將手攤開:“這個你拿去,明明白白告訴你爹是你憑本事賺的。但你年紀還小,得讓他收著,知道嗎?”
小章被他手里那枚金燦燦的金錁子嚇得往后一退:“這這這這不行……公子,就一頓飯,奴不能……”
“拿著。”裴硯抓起他的手將金錁子往他手心里一扣,笑道,“等你什麼時候長大也娶了妻就明白了。”
“……”小章不好再推辭了,只好千恩萬謝地收了金錁子,心里卻懵懂地在想:有這麼高興嗎?
夫妻之間竟然一起吃個飯都能這麼高興,怪不得大家都想家!
小章退出書房在堂屋等了等,那個同來的小丫頭便也從臥房退出來了。手里仍拿著一片糖,上還沾著幾粒芝麻。手里拎著一只包得大的油紙包,一看就知道里頭滿當當的全是點心,可見楚娘子賞得也很大方。
兩個孩子一道出了睦園,路上很守規矩地沒停留,直接回了膳房去。那些烤爐、食盒一類的東西他們拿不了,就先留在了睦園之中,明日膳房有人手空閑時再差人去取就行了。
二人回去的時候膳房里已經歇下來,章師傅在最進院的臥房里正歇著,媳婦朱氏在外屋做著針線活。小章進屋喚了聲娘,朱氏抬頭一看就樂了,先把那小丫頭攬到跟前:“不是去睦園辦差了?蕓兒哪兒弄得一芝麻。”
蕓兒這會兒不慫了,拎起手里的那包點心遞給朱氏,脆生生道:“楚娘子賞的,師娘吃!”
朱氏更想笑了:“這都是咱膳房做的點心,倒兜了一圈又拿回來了。得,我給你收著,你想吃了跟我說,別吃太多,不然你又不好好吃飯。”
蕓兒乖乖地點了頭,小章看著笑笑,就進屋去跟父親說話。
章師傅一早就料到睦園那邊怎麼也要給些賞,聽聞小章和蕓兒各得了五兩銀子,私心里覺得太多了,但也沒說什麼。又看小章出一個荷包說是三公子給他的,打開一看里頭七八兩銀子,就覺得更多了。
然后小章再把那金錁子遞過去,章師傅到底是沒忍住,一掌拍在他腦袋上:“讓你辦點事你收人家這麼多錢?你膽子忒大了你!”
小章皺著眉腦袋:“我不想收的,三公子非得塞給我,我推都推不了。”
章師傅心里不安:“那三公子說什麼沒有?”
小章點點頭:“他說……他說等我長大娶了妻就明白了。”
章師傅:“?”
他娶妻好些年了、夫妻兩個也得不錯、也經常一起吃飯。
但他怎麼不明白?!
.
九月初,宮中可算傳下旨意,召京中各顯赫世家的公子九月初七宮拜見太子。各府接了旨都知道這是要干什麼去的,九月初九天還不亮,許多府邸便都忙碌起來。就連楚沁這天也沒心思多睡了,裴硯一起就跟著起了,幫他準備進宮。
許是已被這事繃了太久,眼下裴硯反倒不張了。看楚沁打著哈欠下床,他洗著臉抬起頭:“你起這麼早做什麼?多睡會兒啊。”
“晚點再睡。”楚沁睡眼惺松地站起就又扯了個哈欠,“母親說今日要去向皇后娘娘問安,和你們一起進宮,我們就不用去問安了,一會兒你走了我再睡就好。”
那也行。
裴硯便不再勸,繼續洗臉。楚沁趿拉的鞋子走向放在旁邊的木架,這木架能將裳完全展開掛著,通常都是用來掛隆重些的禮服的。將裴硯今日要穿的那件月白圓領衫前前后后認真檢查了一遍。確定無誤了,又走向茶榻。
茶榻的榻桌上放著一只托盤,托盤里擺著玉佩、香囊、革帶、折扇等,全是新置辦的,都碼放得整整齊齊。按理說這些東西不會出問題,因為在這樣的大事上,定國公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即便是胡大娘子不喜裴硯,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給他使袢子。
但還是認認真真地將每件東西都檢查了一遍,香囊還打開封口把里頭的香料盡數傾倒出來瞧了瞧。
彼時裴硯正坐在鏡前梳頭,清秋立在他后正幫他簪上玉冠。他不經意地抬眼,正好從鏡子里看見楚沁在茶榻那邊忙,再定睛瞧了瞧,不由笑了聲:“怎麼,怕人害我?”
楚沁了他一眼,便將傾倒出來的香料裝回去邊說:“也說不上,但謹慎些總沒錯的。”
香料裝好,仔仔細細地系好封口。裴硯仍目不轉睛地從鏡子里瞧著,緩緩又問:“你擔心我?”
的神顯而易見的一僵。
低頭將香囊放回托盤里,沒有答他的話,既不否認也沒承認。
裴硯銜著笑自顧等了等,見不開口,便也作罷了。
楚沁默不作聲地平復了一下才又抬眸,視線遙遙往鏡中一落,看到的是他眉目低垂的樣子。
他的神淡淡的,適才噙著的笑意已然散去,臉上變得沒什麼緒,卻莫名覺到,他好像不高興了。
他其實是慣于遮掩緒的人,不說喜怒不形于,至低落與惱意不會輕易流。可或許是因為他們當了兩世夫妻,一下子就到了他的緒,再仔細一想便知,大概是因為剛才的沉默。
沒什麼刻意想哄他的心思,只是那一瞬間很心疼。心下清楚他在這府里孤零零的,胡大娘子這個當嫡母的不得沒他才好,老夫人盧氏雖然對他還算關照,卻畢竟不太理事,見他見得也不多。他想得到幾分關心并不容易。
可若這會兒才開口說擔心他,想來也沒什麼用,看起來就像是瞧出他不高興了才那麼說,顯得又假又敷衍。
是以楚沁沒急著說什麼,只作看不出他的心,房中的氛圍便因此沉默了些,他們還是該干什麼干什麼、該說話也說話,并沒有賭氣,但裴硯明顯的了些興致。
等用完早膳他就要出門了,宮里傳下來的旨意是要他們辰時四刻進宮,依西洋時鐘的時間算也就是早上八點。他們忙完這一通差不多剛到六點,坐著馬車宮,應該也就能提前個一兩刻。
裴硯邊往外走邊披上王宇遞來的大氅。大氅與他上的圓領衫是配套的,同樣的同樣的料,袖做得很寬大,是禮服該有的樣子。
楚沁跟著他往外走,順手幫他理了下后領,等他走到院門,幽幽啟:“三郎。”
“嗯?”裴硯駐足回,著他,一字一頓地道:“你好好去,這事不都沒關系,別在東宮惹出什麼岔子就好,平平安安地最重要。”
裴硯:“嗯。”
“晚上我等你回來用膳。”笑了下,繼而眼簾低了低,神變得鄭重,“你說得對,我的確很擔心你。”
裴硯眸一,一時之間,好像四周圍的一切都凝固了。他盯著,不住地流愕。
楚沁察覺他的目,雙頰就一陣陣地發了熱。沒底氣看他,躊躇了會兒,輕輕續言:“若這事了,晚上回來我讓膳房上條鯉魚,這鯉魚躍龍門;若沒……咱們便吃回鍋,你做什麼樣回來都有好吃的,盡力而為就可以了。”
裴硯沒聽懂,愣了愣:“為何是回鍋?”
楚沁其實早就說不下去了。從來不是會哄人的人,心下又覺自己這套胡編的說辭牽強,每一個字都是著頭皮說的:“回鍋要經兩道烹調才好吃,第一次只是經過,不是結果,不必太過在意……”
裴硯一下子笑了,他忽地很想好好看看,可的頭越越低,弄得他只看得到頭上的發髻與珠翠。他于是一袍擺便蹲下,仰頭仔細打量的表。
楚沁只覺他的臉一下子撞進的視線,下意識地還想躲,卻不好仰起頭躲。
裴硯蹲在那里含著笑:“晚上一定回來陪你一起吃。”
“……”楚沁瞅瞅他,點了下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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